寒意料峭,风割脸颊,晨光刚刚开启,一家家的农园小舍早已升起了袅袅炊烟。在每一个寒晨,住在农家小院的人,从来不会贪恋被窝的温暖,等到日上三竿,暖阳普照时再醒。他们没有诗人那般浪漫,将思绪浸在温暖的朝阳里,和煦的风中。锅碗瓢盆的声响、孩子们的吵闹声,从每一个门缝里钻出来;田埂上零星的脚步声由近及远,如远去的钟声,在静谧的晨光里尤为空灵美好。
寒意侵袭,哈着气,吐着雾,把着锄头,扁担挑着簸箕,农人们便脚步匆忙地走出屋外,偶尔吐个烟圈,眉头稍皱:凛烈的风不知有没有刮伤新种的大白菜,昨夜的寒冷,是否冻坏了播种的白萝卜。
忙碌了一整年的农民,在冷天这个相对清闲的时令里,本该可以离农事更远,起的比太阳稍晚,在被窝多做一会香甜的梦。但乡间小院的人似是不懂得珍惜这难得的清闲,也不怕太阳会起的更早。
换上邹巴巴的旧衣服,一把水泥刀,一块砖头接着一块砖头的砌着,高脚架上一个背影承载着一家人所有的希冀,他偶尔会停下来用满是裂口的大手哧溜一声擦拭一下鼻涕,露出满意的笑容。他知道,只有饱满的汗水豆大的落在土里,渗到泥里,孩子们才会有新书包背、过年才有新衣服穿,才会有以后充实、饱满的生活。时间,农事清闲的冷天里,时间是给所有忙碌父亲的犒赏。也只有在渐入冷天的时日里,农事才停,所有父亲才能去做点农事之外的活计挣“过好生活”的钱,养家糊口讨生活的钱是不用的,在阳光照透所有种子的内心的热天,日子已经丰满充盈,生活已满是谷子的清香。
冷天的午后,是大婶大娘们一年中最幸福美好的日子。阳光充盈饱满时,搬个小板凳,精细地做着女工,看着儿孙满院子的疯跑,想象着来年粮食堆起来比人还高,便乐呵乐呵地发出爽朗的笑声。偶有顽劣的小孩玩的过了,磕了碰了,嚎啕大哭;也偶有为一块麦芽糖争得不可开交的小姐弟;亦有躺在母亲怀里的香甜睡着,一脸鼻涕、口水的婴儿。村子的草场上,满是红红绿绿地被单、床套,洗过的发白的桌椅板凳,第二天要去碾的清香稻谷。这样的午后,这样的乡村,是色彩斑斓的,有如一副水墨画,随意的装点,也显得生机勃勃,情趣盎然。
倘若太阳公公也怕这冷天的寒意,披着云彩儿睡懒觉,各家各户便烧起了木炭火炉,围坐着一起烤着火、聊着家长里短。闲不住的农妇依然急切的走向田间菜园,拔几个水灵灵的萝卜,摘一颗白菜,田埂上走着,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,咯嘣咯嘣地一口一口嚼起萝卜来,“冬日萝卜赛人参”,何况这天然的农家果蔬。屋里头暖火炉的大娘们,七嘴八舌地讲着各自的见闻,夜里哪对夫妻闹别扭了,谁家媳妇怀孕了,谁家孩子出息了现在挣大钱了,谁家老大大病了……这些村里的大事、趣事,她们都如数家珍。
慵懒的午后,太阳懒洋洋的走了。村里头老爷爷的烟斗,奶奶蹒跚摇晃的身影,爸爸匆忙的脚步,妈妈飞舞的针线,还有乡间小巷里探头探脑觅食的鸡鸭,墙角眯着眼睛的大黄狗,远处牵牛回来的孩童,小孩红扑扑的脸颊,组成了乡间午后的美丽画卷。
冷天的夜幕总是来的分外早,大碗吃完饭,聊着有趣的事,早早的躺到温暖的被窝,依床靠着,看上一晚上两集的电视剧,猜一猜剧情,继续明天相同的一天。如果不小心哪天下起雪来,夜里做梦就会听到那些地里散落的稻穗疯长的声音。在这寒冷的乡间的夜里,孕育着一个丰收、富足、幸福、快乐的黎明。
南国的乡间寒意是乡土性的,无论是外出打工多年的年轻后生,还是鲤鱼跃龙门离开了乡村的有为青年,冷天回到乡间探亲觅友,也必是蹲坐在木炭火炉旁,也必是蹲在阳光下大碗吃饭,砸吧着嘴,一脸富足。
他们守着这些,骨子里固执地坚持着因农事而一代代传下来的习好,也只有守着这些,守着清闲时日的自找忙碌、平淡生活的知足常乐,生活才会静好,岁月才会安稳,一切才不会乱糟糟的,没有了秩序。每个农家的男人、女人,要求并不高,看着自家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奔向那间不漂亮的学校;想象着瑞雪兆丰年,来年谷满仓;期盼着儿子儿媳生几个大胖小子,过年时,儿孙满屋。我的家乡,每一个农村人的家乡,我们的祖辈、父辈在中国的乡间守望自己的梦,也守望着我们的精神家园。在每一个冷天,他们世世辈辈都这样过着,在每一个静谧安好的阳光午后,期盼着来年、来年的来年都现世安稳、岁月静好。
作者单位:江西省永新县人民法院